一张“飞虎牌”烟壳

那个年代，每个人家里都很穷，我家也不例外。住的是土坯盖成的房子，矮小的屋子，里面黑乎乎的，在土炕上睡觉的时候，有时墙上还会“啪啪”地掉土，有的人家就把大炕周边的墙上糊上一些纸。我家糊墙的时候，为了美观一些，家里人就让我去街上捡一些花花绿绿的香烟壳。

捡烟壳的时候，我碰到村里的一个外号叫“老绝户”的老头儿，也在捡。不过他更多的是捡别人扔掉的烟屁股，然后把没燃尽的烟丝存起来卷烟抽。“老绝户”有六十多岁的样子，无儿无女，一个人住在村子东边的土房子里。听大人们说，“老绝户”家以前是地主，我总听大人们讲万恶的旧社会，地主是如何如何剥削农民，欺负穷人的。所以我对“老绝户”是心存恐惧的。尽管“老绝户”常常对我微笑，没话找话，我对他还是存有戒备心理，远远地躲着他。

直到有一天，我在街上，没捡到几张烟壳，“老绝户”一再说把他捡到的烟壳子送给我，我说不要，他又说，让我帮他捡烟屁股，作为交换，他把烟壳送给了我，我迟疑了一下，就答应了。

后来再遇到他，我就帮他捡烟屁股，有时候也会把家里的香烟，拿出来一两支给他抽。“老绝户”接过烟，点着了，深深地吸上一口，眯起眼睛很享受的样子，连声夸我是个好孩子。后来问东问西的，一来二去我们就成了熟人，成了朋友。

“老绝户”对我许愿说，他家院子有一个李子树，长的李子又大又甜，等熟了，送给我吃。我没吃过李子，出于对李子的向往，我更加热情地帮他捡烟屁股了。

时间长了，我觉得我可能是“老绝户”唯一的朋友。因为很少有人跟他搭话。有一段时间，我出门的时候，就会看到“老绝户”正在我家门前等着我。见我出来，立马神情愉悦。

一天，我对“老绝户”说，我要上小学了，家里的墙已经糊满了香烟壳，家里不让我捡烟壳了。说完，我看“老绝户”的神情立马黯淡起来，一副很失落的样子。

很长一段时间后，“老绝户”又见到我说，他家院子里的李子成熟了，请我去他家吃李子，又说给我几张我没见过的烟壳。我犹豫了一下，就跟着他去了。

“老绝户”给我摘了一大篮子李子，几乎把那颗树上的李子摘光了。到了屋子里，“老绝户”在炕席底下翻出几张烟壳来，还真是我从没见过的。我最喜欢的是一个标有“飞虎牌”的烟壳，图案上画了一只长了一双翅膀的老虎。老绝户说，这是他年轻时候抽过的烟，那时候他家有的是钱，吃好的，用好的。说那些话的时候，“老绝户”脸上呈现出少有的自豪和喜悦。

那天我走的时候，冬日的残阳照在衰老、寂寞的“老绝户”身上，身后是颓废的小土房。

那年的冬天很冷，很多天人们没看见“老绝户”出现在街头，村长就派人去查看，这才发现“老绝户”已经死了。村里就派了几个人，用草席卷了“老绝户”的尸体，埋在东洼的荒地里。因为他是个绝户，没有人为他披麻戴孝，只有我偷偷地在家伤心落泪。

时光斗转，很多年过去了，我也搬过几次家，偶然发现，那几张夹在书里的香烟壳竟然保留了下来。于是上网查了一下，其中那张“飞虎牌”的烟壳竟是一个珍品，由于存世极少，能查到的成交记录竟然是万元以上。 我无意去出售那张烟壳，因为那是我童年的记忆，是老人冥冥之中送给我的，他认为最珍贵的礼物，我要留作永久的纪念。

我想，老人之所以把烟壳送给我，是因为我们一起捡过烟壳和烟屁股，是因为我在他最孤独的时候出现过，是因为他把我当成他最好的朋友，甚至是亲人。